若颜沉默了半晌伸出手轻轻环住洛寒笙,算是给了回应。
洛寒笙身子一僵,笑了起来。他把若颜抱得紧了一些。
若颜仿佛想起了些什么,将洛寒笙推开一些:“你抱这么紧伤口会不会裂开啊?”
果然纱布上洇透了血。若颜气极:“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受了伤还什么都不注意!不疼吗?”
“抱着颜儿就不觉得疼了。”洛寒笙笑着说。烛火下的面孔少了几分平时如玉的温润和清冷,多了几分烟火气和暖意。洛寒笙是朝内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若颜从小便知道。女子们都说“上有西晋的潘安,下有周唐的洛寒笙”。便是小时候看了那么久,如今看着竟也有几分痴迷。
“你便这么会花言巧语哄女孩子开心吗?”若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洛寒笙笑意更甚:“可甜言蜜语只对颜儿说过啊。”
若颜无奈:“你赶紧睡吧,我去煮壶茶。”
洛寒笙扯住若颜的袖子:“我疼,睡不着。颜儿你唱首曲子哄哄我好不好?”
若颜叹了口气,轻声唱道:“万般红尘,步步梦萦回。轻鸿孤影,曾照红叶归。青山矮,夜难寐,碧水哪去?愁亦无味。长袖舞秋风,风月会。又是念念清冷日,忆难追。
几度寒凉,脉脉晚风吹。孤冷沙洲,繁华随流水。芦草短,雁不回,人又何处?月也盈亏。把盏对青空,浅描眉。正到相思寂寥时,当郎归。”
若颜的嗓子极好,低低的声音婉转低回。她的一副嗓子便是全天下最美好的乐器,唱戏时清丽柔婉,细腻得仿佛上好的缎子,唱词曲时又如莺出谷,宛如薄薄的轻纱拢着一般如梦似幻。一曲《风华误》唱得人骨头都酥了。
再看洛寒笙时,人已睡了过去。若颜将被子给他掖好。坐到桌前煮了一壶清茶。茶是午子仙毫,嫩绿明亮的茶水香气溢了整个屋子。
喝完茶若颜坐到床边看戏折子,看到半夜忽然觉得身旁的人烫得紧。摸了摸额头,果然是发烧了。
吩咐莲儿打了盆凉水进来,若颜把帕子浸湿敷在洛寒笙的额头上。
洛寒笙烧得迷迷糊糊,浑身打着哆嗦。无奈下若颜命人取了两床棉被将洛寒笙裹了起来又塞了个汤婆子进去。谁料洛寒笙仍是冷得打哆嗦。
“颜儿,颜儿?”洛寒笙仿佛是做起了噩梦,“颜儿,等等我!再等等我,我马上就到刑场了!”
若颜听到刑场两个字时全身都僵住了。刑场,是十年前处决她爹娘的刑场吗?她握紧了拳轻声问道:“到刑场做什么?”
“你们不要拦我,我要去救颜儿。陛下答应过我留下颜儿和她爹娘的。你们不要拦着我,我要去传陛下的圣旨。呃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若颜听到这里睁大了眼睛,浑身像是被浇了盆凉水在三九天冻了几日几夜一般凉了个透。陛下曾下旨赦免她和爹娘?当年竟有这番隐情?洛寒笙是被谁拦了?不要打了?打谁?洛寒笙吗?一连串的问题从心底浮出,若颜坐在床边发怔。
正恍神间莲儿端了壶酒进来,小声问道:“二小姐,可需给相爷擦些酒降降温?看着烧的可厉害。”
若颜还没回过神来:“哦,是,那你给他擦吧。”
莲儿上来将被子扒开,把洛寒笙的上衫褪下,拿了帕子蘸了酒便往上擦。
若颜这才反应过来,忙起身回避,却在起身时看见洛寒笙上身有着数道疤痕。她心下疑惑,便问莲儿:“相爷身上的疤痕哪里来的?”
“奴婢不知,想是年头久了。或许孟大人知道。”莲儿回道。
“孟大人?”
“相爷的侍卫,孟五。”
小五?云家被没落前她是见过小五的。小五便是那时被买入洛家做洛寒笙的侍卫。她交代莲儿照顾洛寒笙,自己披上披风出了门令巡夜的家丁带她去了小五的住所。家丁进去叫小五出来她站在门口等着。
小五穿好衣服从房里出来,挨了板子之后走路一瘸一拐的。被扰了美梦的小五一身的戾气,拉着一张脸冷声道:“云姑娘有何贵干?”
若颜蹙了蹙眉,开口问道:“洛寒笙他身上的伤哪里来的?”
小五怔了怔,冷笑道:“你没必要知道,没别的事我就继续睡了。”说完小五便转身欲走。
“他去了刑场,被人打了对不对?”
小五停了脚步回过身来:“相爷跟你说什么了?”
“他发烧了,睡得并不安稳,说了梦话。”
“梦话你也信?相爷的伤是前些年去西北与匈奴可汗会见时被匈奴伤的。”小五说道,“问完了?我去睡了。”
“你没骗我?”若颜皱眉,“我明日会再问他。”
“随你的便。”小五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若颜提着灯笼回了院子。洛寒笙的烧已渐渐退了,只是还有些余热未散。好看的眉缠得紧紧的。若颜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他的眉。洛寒笙像是感受到了,渐渐舒开了眉头,呼吸也平稳了起来。
“洛寒笙,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若颜趴在床边轻声问道,然后闭上了双眼。若她睁着眼睛,必能看见当她问完时,本应沉睡着的洛寒笙的睫羽颤了一颤。
若颜早晨醒时是在床上,房里早已不见了洛寒笙的身影。莲儿见她醒来过来服侍她早起洗漱。若颜问了一句:“相爷呢?”
“相爷上朝去了。”
若颜揉了揉额头:“是了,我竟忘了今日是朝日。”
“相爷说请小姐吃过早膳去戏园子转转,今日他回来的晚,戏园子里为您点好了戏。只供您一人看的场。戏班子一早就扮开了。”
若颜用过早膳便与莲儿去了戏园子。
小厮迎过若颜,谄媚道:“二小姐到了,里边请,几位角儿都扮上了,就等着您来开戏呢!”
台上人过了场开始唱了起来:“情思昏昏眼倦开,单枕侧,梦魂飞入楚阳台。早知道无明夜因他害,想当初“不如不遇倾城色”。人有过,必自责,勿惮改。我却待“贤贤易色”将心戒,怎禁他兜的上心来。”
若颜揉了揉眉心抬首看了眼莲儿:“这不是张生梦莺莺那折吗?他怎的点了《西厢记》?”
“《西厢记》好啊,有情人终成眷属。小姐不喜欢?”莲儿在若颜身边待久了,胆子大起来,话也多了。
“他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拐着弯的逗弄我,好玩还是怎的?”若颜帕子都快绞碎了。
“啊呀,小姐你看!那个张生是不是很像相爷?”莲儿忽然惊呼起来。
“没得胡说!相爷身份尊贵,怎么会学个戏子去唱曲。”若颜瞪了莲儿一眼骂道,却在细看张生时吓了一跳。
“你唱那郎当归,我却作那阮郎归不回,一腔情深夜夜梦回,消得把酒醉,人憔悴。”张生此时唱到此处。
若颜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西厢记》通篇也没有这句唱词。郎当归不是昨儿个她唱那曲《风华误》里的词吗?莫不是那人真是洛寒笙?怎么可能!
她从雅席直奔向那戏台子,园子里那几个小厮面面相觑也不知这又是哪出。
若颜开了嗓唱:“妾千金之躯,一旦弃之。此身皆托于足下,勿以他日见弃,使妾有白头之叹。”
洛寒笙见瞒不住若颜,索性也不唱了,含着笑下了台子问若颜:“还喜欢吗?”
“相爷倒也是能耐,扮个戏子唱曲讨我欢心,也不怕天下人笑话。”若颜瞪了洛寒笙一眼,“还不快去洗了。”
“怎么这么说,当今国相洛寒笙为讨心上人欢心不惜扮作戏子献唱,传出去应是段佳话啊!”洛寒笙一脸得意等着若颜夸他。
“洗了去。”
“是,这就去。”
忽的若颜想起了什么,试探地问道:“我可否在这戏园子讨个人?”
“何人?”
“从前伺候我的小厮,阿蘅。”若颜眼巴巴地瞧着洛寒笙。
洛寒笙怔住,他不知该怎么同若颜说起此事。
“怎么了?你可是不许?”
“许倒是许,只是阿蘅他前几日被园子新来的那位角儿要了去,说是他犯了错伺候得不周到,寻了人把他打成了重伤,没几日人就去了。”洛寒笙还是选择了告诉若颜真相。
“怎么,怎么会这样?是谁打的!是谁打的!”若颜一下子便急了起来。
“是林五娘。”一个小厮冲上来跪在她面前回她,“园子多半数的小厮丫头都被林五娘刁难过。她说阿蘅是二小姐的人,伺候得这么差活该打死。”
“阿蘅死前你见过他吗?可曾留过什么话。”
“阿蘅死前问过我,二小姐什么时候来接他。他最后还曾跟我说过,见了二小姐替他问个好道声歉,他不能伺候您了。他还让我把他这些年攒下的体己转交给您。”
“我本以为他好歹是园子里的老人了,又是服侍过我的人。怎么也不至于被欺负了去。”若颜闭上眼睛忍住悲痛,“我身边最后一个亲近的人也没了。”
洛寒笙眯起了眼向不知何时出现的小五吩咐道:“去安排安排,让林五娘回她的妓院去。”
“是。”小五得了命令就退下去了。
“我想回我原先住的房间取些东西。”若颜扯了扯洛寒笙的衣角。
“叫你们班主别在后头忙了,带二小姐去取东西。”
不出片刻班主便一溜小跑跑了过来:“二小姐您的东西还留着呢,您请。”
若颜回了房间取东西,洛寒笙去卸妆去了。
若颜正翻着东西,一个小纸包从阿蘅留给她的盒子里掉了出来——里头是砒霜。阿蘅留她这样东西便是知道她在相府弄不到毒药,给她备上了要她毒死洛寒笙的。若颜的手有些抖。莲儿此时催她:“小姐,东西可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