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兔儿簪
他的眼眸微微睁开,没有力气合上,也没有力气再睁大。
余光瞥见寒光一闪,妙言的剑已经砍下,一切都结束了。
想象中的被砍下头颅的利落感并没有出现,一滴什么东西落在他握着剑的手背上,紧接着是一滴又一滴。
鲜红的血液在夜幕中也没那么刺眼了。
他向上看去,只能看见一只白嫩的手,再多的,他就没力气看了。
他也没有力气再向那个姑娘说出那句他一直都没说得出口的话,或许,他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他后悔没能好好记下左丘玥的脸,不知道日后黄泉路上自己还能不能认出她,还能不能说出那句话来。
故里的手攥紧了那把满是豁口的剑,将它抬起,任由手中的泥土混着鲜血被剑刃带入皮肉里。
故里好像感觉不到疼了,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印黎不能死!
阿玥还在长安城里等着他,他不能死!
她拖着右脚,一瘸一拐的向前,挡在印黎身前。
自己哪怕没有妖力了,受这点伤也就是多流点血,多难受几天,应该死不了吧。
故里想,哪怕给印黎做个肉盾也是好的。
“你出来做什么?!”妙言一个头两个大,他虽然不知道故里是从哪冒出来的,但是不论如何,这里都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玥军已经大败,她一个女子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妙言。”大皇子本来还有些犯困,看到故里这张美的不可一世的脸瞬间醒了一半。
他再次拉弓射箭,闭起一只眼,邪魅一笑,“一起杀了。”
“大皇子。”妙言转身跪下,“杀不得。”
听得此话,大皇子的箭立马换了方向对准了妙言,“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本王做事?”
“殿下,那可是魅妖。”妙言跪得笔直,倒像是故意挡在故里面前。
“天地间仅此一只。”随着他的话落下,大皇子原本空洞的眼神也亮了起来。
弓箭的方向再次换转。
箭上的响羽划破寂静的夜空,直直刺穿了故里的腰间,刺入了印黎的胸膛。
故里愣愣的看着腰侧的鲜血染红衣料,早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这衣服原本主人的了。
她再也顾不得四面八方的敌人,转头跪在印黎面前,拼命想要撑开他的眼睛。
“你不能死,你不能……”无助的哭声在这样的夜空下却显得无比平常。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法术使不出来,她手忙脚乱掏出怀里的金疮药,那么大一瓶,全都往印黎嘴里塞,也不管是不是能塞得进去,也不管是不是洒落一地。
可是晚了,好像早都晚了,印黎身子甚至已经冰冷僵硬了。
那支箭并不是他的致命伤,早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故里身后,就如同当时年幼的他,安静的躲在角落里看着那个自己心头上明媚的姑娘笑着对别的男人鞍前马后。
故里第一次感到那样无助,哪怕是沈长安险些杀了自己,她也从没有过这种无力感。
她看着自己怀里的男人,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只是脸颊上的湿润还在控诉男人的绝望。
一个嫩白色的物件静静躺在泥里,故里将它捡起来,是一支兔儿簪,其中一只耳朵上还有一道细微的裂纹,不过这簪子看起来比寻常女子的要小上许多,像是孩童簪的。
故里将簪子收入怀里,眼底的红血丝多得像渗出的血一般,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他!杀了那个身穿黄金铠甲的男人!
她掰开印黎手中伤痕累累的断剑,第一次,心中的杀意如此强烈,腰间的山川白玉也蒙上了一层黑烟。
远处已经开始翻出鱼肚白,天要亮了。
故里的眼泪滴落在印黎脸上,他终究还是死在了黑夜中。
大皇子举着的弓再次对准了故里,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蔑,“本王还没试过猎杀魅妖,既然是妖,受这点伤也死不了吧?”
他嘴角上扬,手指松开时,从身后的一处射出一支暗箭,正好将他的箭撞歪。
他猛地回头朝那箭来的方向看去,还不等他生气,便见一道黑影逆着光,冲乱敌军的阵营。
他手起刀落,利索地斩下大皇子的人头。
圆滚滚的脑袋掉落在地上,轱辘着滚了几圈,才被他的身体截住。
“降者不死!”
沈长安骑在马上,那马儿高高抬起前蹄,一阵嘶吼,风徐徐吹过,马背上的鬃毛随之轻晃。
故里悬着的心在那一刻落地了,眼皮也开始变得沉重,手中的断剑掉落在地上,在被鲜血浸染的红泥里砸出一个浅浅的坑来。
她脚下一软,浑身泄力倒了下去。
恍惚间,只看到沈长安不顾一切向她奔来,撞进那个熟悉的怀里,她想要推开他,却没有力气,手指被磨的血肉模糊,按在沈长安的铠甲上,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血手印。
“杀了他,杀了他……”故里细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一簇一簇的粘连着,因为失血过多,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她紧蹙的眉头正在无声的倾诉着她的痛苦。
这一切看在沈长安眼里都皆化作缠绕在心头的痛,紧紧抱着故里,那位驰骋疆场的护国将军呆坐在原地,手足无措。
故里醒来时,已经到了沈长安的营帐里,桌上摆着她最爱吃的椰蓉酥,整个屋子里都飘散着淡淡的椰奶甜香。
她想要坐起来,可是浑身酸疼,手指被绑带裹的严严实实,扑鼻的药草味让故里连连打了还几个喷嚏。
掀开帘子,沈长安闻声赶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同故里讲话。
于是他默不作声,自顾自将故里扶起来,将枕头垫再她身后,再拿来一杯温水送到故里嘴边。
故里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沈长安救了自己的命,但他也曾差点杀了自己。
渊故里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一点,特别记仇。
她转过头去,烛火照着她消瘦的面庞,是沈长安从没见过的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