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琅今年的冬日,冷得邪性。
肖超逸坐在石阶上,整个人已是狼狈不堪,靴子上沾满了泥浆,厚重的袍子也湿透了,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兵士,替他打着油纸伞,冻得脸色发青。
“哎,真不知道那位小祖宗为什么非要冒着大雪往这穷山恶水跑。”
这贵人们一时兴起,他们这些人就要忙里忙外,辛苦不已,想起他堂堂朝廷命官,要扛着铁锹去帮一帮村民铲雪,肖超逸心里就不舒服,摇摇头,忍不住皱眉,恶声恶气地咕哝了几句,声音却压得极低。
“就是,前个儿兄弟正打算回家看我那婆娘,新得了一对银镯子,漂亮的很,这下全泡汤了。”打伞的兵士咕哝道,“真闹不懂那些贵公子们的心思……”
“小猫子,你也太惧内了,什么都想着你家婆娘!”
旁边站岗放哨的兵士,叽叽咕咕地说着闲话,打发时间。
肖超逸也不阻止,显然,别管这位对上老百姓多么‘凶神恶煞’,对他手下的士兵,到底还是好的,何况,这次和他出来一起干活的都是他手底下的亲信。
忽然,闲扯的声音一顿,肖超逸的鼻子抽动,站起身,深吸了口气:“什么味儿?好香!”
他身后的兵士一捂咕噜咕噜叫的肚子,受不了香味的诱惑,忍不住向着厨房的方向走了两步,直吞口水:“……我吃了二十八年的饭,一次也没闻过这么香的味儿,上一次云州知州大人宴请,那宴席也没这个香……”
顾婉看到不远处探头探脑,却踌躇不前的兵士,莞尔一笑,低声对王刚交代了几句,王刚就吞着口水点头,把灶上刚开锅的大锅端出去,又捧去一大堆海碗,给那些兵士一人分了一个。
“各位爷,菜还要等一会儿,大家先喝点儿汤驱驱寒吧?”
“这是给我们的?”肖超逸惊讶地一扬眉,周围的兵士也面面相觑——他们还以为这是给屋里那两位贵人做的饭菜!
王刚憨憨地点了点头,肖超逸立时很不客气地舀了一大碗汤,大口吞食,一口汤喝下,却是忽然瞪大了双眼,半晌无语……周围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呼……”许久许久,肖超逸才眯了眯眼,吐出口气,回味无穷地道,“人间美味,绝对是人间美味,天下难寻!”
呼啦一声,王刚就被围住,所有人捧着大碗舀汤喝,没多久,一伙子刀尖舔血的士兵,个个露出满足到极点,甚至开始迷蒙的表情……
王梅在厨房里站着,也频频流口水,看到那些士兵的表现,总算松了口气,虽然觉得这么香的汤水给这些人喝,有点儿可惜,但转念一想,能给他们留下点儿好印象,对村子也有好处,万一有个匪祸什么的,有这么点儿香火情,说不得能等来救兵,救全村上下的命。
在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期待中,很快就开饭,就在厨房外面搭了棚子,地上铺着的毯子都是周围几户人家凑出来的,参差不齐,破破烂烂,但一院子的兵士没有一个在意,全都席地而坐,所有心神都搁在刚出锅的,用瓷盆装的砂锅鱼头,还有热气腾腾的汤锅上,至于那搁在旁边石桌上的生菜生肉,到没人多看一眼。
顾婉摇摇头,知道这些人的食量都大,不塞米饭,就这些菜,怕是填不饱他们的胃口,赶紧走过去主动帮每个端来雪白的大米饭,上面浇上汤汁,再把肉菜投入汤锅里,“大家尝尝,这围炉火锅,冬日吃最好不过。”
其实也是时间晚了,一群人饿着肚子等饭吃,还是拾掇火锅速度最快!
满座的人只有朝着她和王梅竖一竖大拇指的工夫,嘴早就被桌上的美食占据,根本就没有人开口说话,肖超逸吃的大汗淋漓,塞了大半碗米饭之后,才吐出口气,扭头问还在旁边忙着添加汤水的王梅道:“这是什么味儿,好辣,啧啧,辣的够味!”
王梅哪里知道,不自觉回头看向顾婉,顾婉笑了笑,不慌不忙地道:“这叫番椒,我娘亲早年收集的种子,听说是从海上过来的,在本地到还算新鲜,若是将军喜欢,便带一些回去,偶尔配饭吃,到也别具风味。”
肖超逸一挑眉,看了顾婉一眼,见她行止有度,不卑不亢,他虽然官卑职小,但这些年的行伍生涯,到也算得上见多识广,很多京城的贵人,也没有这种气度,而且,这么稀罕的物件,这小姑娘家里居然有,想必不是普通人!
一念及此,肖超逸再不敢小瞧她,客客气气地颔首道谢:“那我就代手下弟兄,谢谢小娘子了……”
其他人都忙着吃菜,可不像这位将军,脑袋里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顾婉本来准备了两种汤,一辣一不辣,没想到,在座的都是嗜辣的,红艳艳的汤底下去的极快,到让顾婉有些惊奇,她本以为这里的人都没吃过辣椒,一开始会吃不大惯,没想到,他们居然都没有不适应的反应……
浓汤香辣,肉片和青菜下进去,汤味更是香甜,浓郁的香气,在院子里蒸腾而上,随着微风,越飘越远……
客房
水波倚靠在柔软的皮垫子上,身前的桌上放着白玉做成,精致无双的碗筷杯盘,盘子里的菜蔬,都是由名厨精心烹调,名门世家对厨子的手艺要求很高,在这个调料稀少的年代,要是厨子的手艺不好,那做的饭菜肯定寡淡无味。
水波向来懂得享受,他侯府的厨子,都是圣上赐下的大内御厨,神厨方享也夸奖过手艺精湛,往日他也甚是喜爱,可是今天,水波却迟迟不肯下筷子。
窗户半开着,一股又一股的香气钻进来,勾引的水波肚子里的馋虫翻腾不休,他眯着眼睛,盯了桌子上的‘美食’好一会儿,终于把筷子放下,鼓着脸,咕哝:“延昭,我饿!”
“咳咳……”
沐延昭忍俊不禁,看了水波一眼,好几年没见着这小子撒娇了,功力依旧深厚呢,这孩子撒娇的功夫可是在他舅舅身上磨练了十几年,无人可挡!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这般轻松的一面了,沐延昭眼睛里闪过一抹笑意,振了振衣袖:“玉屏这不是珍馐佳肴都奉上了,饿了你还不赶紧吃?我没你那么金贵,天生不喜欢吃太精细的东西,我就凑合凑合出去混一顿算了!”
说完,沐延昭摇摇摆摆地出门,独留下水波瞪大眼恶狠狠地看着他潇洒的背影。